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我看光福的雕塑,恐怕就属于“看热闹”的一类。不过,我的老师罗世平先生倒是从光福的雕塑里看出了门道,他在《留住手艺—徐光福的雕塑理念》中说: “艺术讲究的是心手相应,手艺即是心迹。说白了,雕塑家的心思、趣味和品格都在雕塑活上表露得明明白白,那是蒙不了人的。艺术家要想让人尊重,他的手头上就不能出虚招,作品得多些个人原创的力度。” 而光福正是要用他自己的手有去找回被忘却了的中国方式——“技艺并重,器道合一”的艺术方式。无独有偶,何力平先生写光福时,一起手也着眼于他的手他的“做”,文章一开头就这样描述道:“雕塑家徐光福有一间光线昏暗的工作室……夕照的光线在日落之前从顶窗上洒下来,正好投射在他躬曲的背和握着雕塑的爪子一般的双手,他正趴在那儿打木雕。……雕啊雕啊,凿呀凿呀,嘻唰唰嘻唰唰……烂木头就硬给弄成雕塑了." 光福让我看的雕塑大约分五个系列:《黄色记忆》;《压力—关于空间的话语》;《木雕系列》;《唐风遗韵》;《银色空间1997—2002》。《黄色记忆》为一系列女人体。每个人都是光头,头上穿一根棒,所有的女人体都塑造两排乳房,从六个至十个乳房不等,两腿都张开,光洁修整的形体仿佛商场里的玻钢模特儿,透着黄色的玄光。《压力—关于空间的话语》为一系列挤压变形的人像,有挤压变形的《大卫》、《父亲》、《马踏飞燕》、《女人体》、《收租院人物》等,林林总总,多被放大搁在室外,外表颜色光鲜夸张。《木雕系列》的乌木雕刻有几十件,亦多为女性形体,有着光福式的诡奇变化和风格的魅力。《唐风遗韵》是一组挤压变形的唐俑(唐代仕女)形象。《银色空间1997—2002》以冷艳的不锈钢材料煅造而成,以被挤压变形的当代人的头像和人体为主. 就题材而言,诚如何力平先生所言,光福的雕塑多数与女性有关;就类型而言,则如罗世平先生所言,“最能体现光福雕塑理念的作品有两类,一类是木雕,一类是现代制作”。在我看来,若就意匠与手法而言,则大体可以归纳为三种:一种是在大致写实的形体中注入了某种“概念和程式化”特点,如《黄色记忆》和《唐风遗韵》;一种是依形就势,“把个人的造型体认与材料质地,挥斧运斤与心感手应的现场意味释放出来”,如《木雕系列》;一种是挤压变形的作品(既有前人的历史名作,也有光福自创的当代人的头像和人体),如《压力—关于空间的话语》和《银色空间1997—2002》。
我看光福的雕塑,时间久了,心里渐渐冒出三个语词:因借;生发;变异。
“巧于因借”是计成《园冶》里边的话,要说它体现了中国智慧是说得过去的。造型源于造器,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人类最初造的“型”就是“器型”。在器型的创造或制造上,中国人从一开始就善“因借”之道,如中国新石器时期的陶器造型,就很可能是“因借”于葫芦之类天然容器的形状(这种陶器“造型”方法与恩格斯所描述的那种方法有区别)。为光福所“因借”的东西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大自然的造型(那些形状天成的乌木之类),一种是《大卫》、《马踏飞燕》等历史名作。在古人,因借自然的或人工的东西也就意味着利用,而在光福这里则是为了创作:在着手对付那些形状天成的乌木疙瘩之类时,光福更多地是“依形就势”地去“生发”之,最终达到“化腐朽为神奇”的境界;当他着手对付那些历史名作时,他更多地是去人为地“变异”它们,最终达成一个令人耳目为之一新的“重组的表述结构”。 “依形就势”的结果,使得原本只有“天姿野趣”的形态蕴涵着若隐若现、若有若无的人文意味;挤压变异的结果,则使得原本有着明确旨趣或所指的“历史名作”,其含义和所指变得游离恍惚,别具异样的视觉效果。前者是无中生有,所以说是“生发”,后者是将已经定性定型的东西扭曲消解,所以说是“变异”。
当然,因借、生发、变异的最终目的还是要有所创造。所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创造是艺术家的天职。也许正是基于这样一份自觉与执着,光福时常把自己弄得很忙碌很辛苦,整日呆在工作室里,趴在工作台上“雕啊雕啊,凿呀凿呀,嘻唰唰嘻唰唰……”却还恨岁月无情,“时光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了呢?”每当我看见包括光福在内的中国当代艺术家们忙碌的身影时,总让我想起莱蒙托夫《帆》里的这样两行诗句:
它寻求什么,在遥远的异地?
它抛下什么,在可爱的故乡?
也许他是想要找回被忘却了的中国方式( “技艺并重,器道合一”),“接过‘化腐朽为神奇’的接力棒,把个人的造型体认与材料质地,挥斧运斤与心感手应的现场意味释放出来,让瞬间的思绪和迸发的情感在指掌间流淌”;也许他是想“探索压力空间——那个无处不在、紧张而充满压力的异质空间”,以“误读式的手法隐语当今的现象”,用那些畸变异形的头颅或身体表达“一种吐说不清的焦虑”;也许,他不过是想在“嘻唰唰嘻唰唰”的雕凿声中与自己的“难言知已”倾述神交,祈求创作中才有的那种安详……
与光福长期共事的何力平先生称光福为“一位勤奋、灵光又有点苦拙的艺术家。”光福的勤奋和苦拙是有目共睹的,几百件作品实实在地在摆在那里,而这些作品所散发出的灵光,会心的观众自可心领神会,也就毋庸我这样一个基本没有亲自动手做过雕塑的门外汉来说三道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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